黄朴民：大时代里的小乡村——读《乡关何处:骆家庄村落历史与城市化转型研究》
《乡关何处:骆家庄村落历史与城市化转型研究》/出版社供图
历史的长河不舍昼夜,大时代如大浪淘沙,无数的城郊乡村在城市化的洪流中被滚滚浪潮吞噬,又被时光抚慰平痕迹,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恐怕无人回答,甚至少人关注。
曾经的杭州西郊,那是一片河汊纵横、水塘星布的水网地带,与西溪湿地连为一体。在这水网地带中有一个小乡村,名曰骆家庄,如今已成为繁华的杭州城西的一部分。这个小乡村是幸运的,它在城市化的浪潮中,历经波折,成功地融入城市,却未被吞噬,依然保留了自己的个性。更幸运的是,它的历史和现状,引起了浙江省社科院七位学者的注意,沉下心来,认真地对它做了三年的研究,对它的历史、文化、生活、经济、社会与文献进行了精心的整理研究,走访了100多位骆家庄老人,凝结成《乡关何处:骆家庄村落历史与城市化转型研究》这本48.9万字的成果。
这是一本有特色的书。特就特在,这是多个领域学者联手,通力合作完成的一本对当代城市化中乡村的研究。七位学者研究的领域历史学、文化学、经济学、社会学和文献学,组成一个课题组,历时三年,从多个维度对骆家庄做全方位的研究。课题组一方面通过地方史志、档案卷宗、笔记文集、诗词作品、前人研究成果等收集相关历史文献资料;另一方面则通过口述访谈、问卷调查、实地考察等方法,搜集了大量第一手的宝贵资料,并加甄选校订。这本书不做理论预设,完全从实际出发,真实地反映骆家庄从南宋建村以来一千多年来的历史变迁和乡风民俗、宗教信仰、生活生产方式,以及在城市化历史浪潮中的迷惘、困惑、寻觅。以往的乡村研究成果,大多有社会学学者完成,更注重普遍性、规律性的东西。本书的研究则聚焦骆家庄本身发展的历程,是一部更贴近骆家庄前生今世的专著,在乡村研究中别开生面。
这是一本有内容的书。从梳理骆家庄的历史开始,从骆家庄的地理自然环境、生产方式、生活习俗、岁时礼仪、宗教信仰、经济来源、主要产业、城市化进程、居民结构、教育程度、婚恋情况等等,无所不包,可谓骆家庄的百科全书。这本书为骆家庄澄清了关于骆宾王传说的历史迷雾,挖掘出陆氏三凤这样的历史文化资源,唤起了水村鱼市、柿林芦荡的历史记忆,记录了经济转型期的困惑与迷惘、创业的艰辛与痛苦、成功的喜悦与激动,以及未来美好的愿景,为骆家庄留住了历史的根,也留住了乡愁。
这是一本有个性的书。这本书的个性,也是骆家庄在发展中展示出的个性。在城市化的过程中,被吞噬的乡村命运大都相似——就像一朵浪花消失在城市的浪潮里,无处寻觅自己的历史,也无法留住自己的乡愁。骆家庄不同,它顽强的保持了自己的个性,在融入现代化城市生活的同时,保留了自己鲜明的个性。至今,每一个骆家庄人还都有强烈的身份认同,骆家庄作为一个集体保留下来了,只是由一个农业村落变成了现代化的股份经济合作社。骆家庄之所以能够融入而不被吞噬,原因众多。例如村庄共同体的重建。撤村建居近20年来,对骆家庄人而言,“村庄”仍然是他们心中不变的家园,是他们面对城市化外力冲击时的天然依赖之所和支撑力量。他们以“骆家庄”的名义同进退、共荣辱,带着“相关何处”的困惑和执着追求,建立起以原有村庄格局为基础、以现行居住地域为边界、以股份经济合作社为实体的新型生活“共同体”。特别是2005年以来,以“共同富裕”为导向,探索转型升级之路,通过提升商业街区功能、建设科创园、营建文化品牌等举措,实现经济快速增长。骆家庄股份经济合作社的收入,从2005年的501万元增长到2015年的4500余万元。再如民间习俗的纽结。村里的增福庙,为一方土谷庙之分庙,始建于清末。所奉祀神为一方土谷神林庭雷。林氏五兄弟为救宋高宗而被金兵杀害,后来被追封为五方土谷神,骆家庄村民对之自南宋以来奉祀不绝。清末,建立分庙,命名为增福庙,取增福增光增子孙之意。增福庙建成以来屡毁屡修,香火至今仍然旺盛,是骆家庄人的心灵归宿。端阳节赛龙舟,江南大多数地方都有这风俗。骆家庄端阳节的龙舟胜会源远流长,与其他地区不同。骆家庄及其周边的龙舟胜会龙舟分为两种:满天装龙船和赤膊龙船。前者为大船,专门定制;后者为小舟,由日常运输的小舟改装。满天装龙船又有满天装和半天装之别,满天装龙船装扮华美,上面绘有历史名人的画像,船身遍插绘有金龙、黄龙、八仙的彩旗,上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每到端阳节,散居在四面八方的骆家庄人都云集紫金港河,共同参加这一盛会。端阳节是骆家庄人大团聚的日子。正是有了扎根民间的习俗纽带,骆家庄在城市化的大浪潮中,始终保持形散神不散,在融入城市现代化生活中保持了自己的个性。
人都生活在历史的延长线上,但有的人的历史延长线被折断、被扭曲。骆家庄人是幸运的,他们一路走来,延长线还在,还可以回望,寻找乡愁。他们的记忆、他们的艰辛,已被记录在案,为他们再次远航提供了精神的支撑!这本小书,是他们的乡愁,也是他们再出发的起点。
愿更多的学者投身于乡村研究,把中华民族的乡愁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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