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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珊:吃树的人探索砂拉越原住民文化


  


  迪廉村淳朴的民居,在河面上形成美丽的倒影。(杨善摄)


  Sina Weibo Email 每年四月,砂拉越的马兰诺族会根据潮汐情况择定吉日举行“祭海节”。


  这一天,族人禁止进入森林和出海,并在各自村庄的入海口,向众神祈福。


  飞机进入东马的砂拉越领空后,我往下俯瞰,在一片苍苍莽莽的绿意中,曲折蜿蜒的大河映入眼帘。这是马来西亚最长的河流——拉让江。全长500多公里的江河,几乎流经大半个砂拉越,才慢条斯理地汇入南中国海。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高空俯瞰拉让江,但每一次,这条弯曲得不可思议的大江依然如初见般,深深震撼我。


  拉让江有无数支流。早已听说在这些支流两岸,隐藏着许多古老神秘的部落。过去我总是期待有一天能够深入其境,看看这条长江到底喂养出怎样的子民。这次可以趁马兰诺族(Melanau)举办“祭海节”前去一探究竟,总算得偿所愿。

  砂拉越有超过30个种族,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化和习俗。马兰诺族是最早定居在砂拉越的族群之一,主要聚居在中部地区,这次我们的目的地沐胶(Mukah)就是其一。我对这个族群所知不多,但曾听说他们是少数以“硕莪树”(Sago Tree)作为主食的原住民。


  他们是一群“吃树的人”——我一直对此有着莫名浪漫的想象。


  从拉让江畔的诗巫(Sibu)乘小艇出发,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硕莪粒”加工坊。在简陋的房舍内,几个马兰诺妇女娴熟地劳作,一边回答我们对“吃树”的提问,“沐胶土质不适合种稻,只能长出硕莪树,所以我们自古就吃硕莪树为生。树桐去除树皮辗碎后,可从中提取淀粉,早期的吃法是加水搅拌成面糊Linut,现在则是制成硕莪粒,佐菜或当零嘴都行。”老人露出腼腆的笑容,“现在米饭很普遍了,但我还是习惯吃硕莪粒。”语毕,老人递过刚烘干的硕莪粒,我抓起一把,仍有余温的硕莪粒口感粘稠,还带有淡淡清香。


  硕莪粉后期也用作增稠剂,制作面包、布丁或西米等。沐胶的硕莪粉加工业一度蓬勃发展,工厂开了好几家,至20世纪才没落,如今只剩马兰诺人的家庭式作业,但硕莪粉加工过程耗时又闷热,族里也只有老人家还在勉力维系着这项古老的手艺。


  我们投宿的马兰诺聚落叫作迪廉村(Tellian Village)。走进村子,错落有致的独立高脚屋沿着河畔展开。每户人家门前都拴着小船,甫从外头打鱼耕种回来的村民,正在门前无所事事地聊天、嚼槟榔,一幅悠闲的渔家生活光景。我喜欢这种遗世独立的聚落,这里仿佛有用不完的时间。


  民宿主人黛安娜在这里土生土长,和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她长大后就离乡,到外头当记者。后来好几次被派驻回乡采访,她开始意识到自身文化正在消失,于是毅然返乡开民宿,希望借助旅游业,复兴传统。


  圆柱藏贵族骨骸


  马兰诺族的历史,比我想象的还要久远。“我们很早就有自己的王朝,是婆罗洲最早的王朝之一。当时社会分成贵族、平民及奴隶三个阶级。贵族高高在上,连死都有人陪葬。”黛安娜指着眼前一个又高又大、布满雕刻的圆柱子,“这个Jerunai,就是贵族的葬身之地。贵族死后,灵柩会先搁置等尸体腐烂,再将骨头置入瓷瓮,埋葬到这个树身挖空的圆柱中。至于陪葬的奴隶,男的会被抛进坑里,女奴隶则被吊在圆柱上饿死。祖辈相信,这些陪葬者会在往生世界护卫和侍候死者。”


  马兰诺王朝后来经历了文莱王朝和英国殖民者侵占,逐渐没落。如今只有屹立不倒的大圆柱,以及聚落最高建筑“高屋”,让访客自行想象这个古老王朝如何昌盛,又如何陨落。三层楼的“高屋”过去是贵族和社群领袖的住所,也是防御外敌、躲避野兽和水灾的场所。我们入住的民宿,正是黛安娜参考高屋格局,集村人合力建成,取名“Lamin Dana”。


  在斑驳的岁月里留下来的,还有族人最重要的“祭海节”。


  马兰诺族世代与河流为生,自称A-Likou,意思就是河族。他们自古从事捕鱼和海上贸易,拥有高超的造船和工艺品技艺。常年在河川及大海讨生活,促使相信万物有灵的马兰诺人衍生出“祭海节”(Kaul Festival)。 Kaul的意思是“祈愿”,每年四月,当雨季结束,族人会根据潮汐情况择定吉日。这一天,族人禁止进入森林和出海,并在各自村庄的入海口,向天神、海神、森林神、河神、土地神等众神祈福。辗转千年,纵然族人已从泛灵信仰转而信奉伊斯兰教或基督教,但他们对大自然的崇敬态度始终不变,每年必定庆祝,其中又以迪廉村阵容最盛大。


  我们抵达当天的入夜时分,族人就乘上小舟,一边敲锣,一边向家家户户宣布后天举办祭祀的时间。黛安娜示意不得向船上的人打招呼,“因为他们同时也在向灵界发出讯息,不能受到骚扰。”幽暗的河道上,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锣鸣穿透黑夜,既梦幻又诡异。


  第二天上午,趁着阳光和煦,黛安娜带我们游船河。船只穿过两岸的树林,缓缓划开了河面上蓝天和房舍的倒影。轻风微拂,四周静谧一片,犹如进入了某个秘密隧道,只听见耳畔响起黛安娜的声音:“500年来,这里的风景没有变过。”


  硕莪虫是蛋白质来源


  随着船只进入旁支,黛安娜往岸上指手画脚起来:“这里是族人耕种的土地,看到那一棵棵像棕榈树的植物吗?那就是硕莪树。”船夫领着我们上岸,找到了一棵被砍掉的硕莪树,树身已经腐烂,船夫拿着锄头挖了一会儿,竟挖出肥大的奶白色虫只!一只只大虫在眼前不停蠕动,叫人发毛。“这就是寄生在树干内的硕莪虫,是我们主要的蛋白质来源呢!”语音刚落,船夫随手一拈,已经把虫子放入口中,在我们的惊呼声中,露出饱足的笑容,“不敢生吃没关系,硕莪虫还可以干煎、清炒或煮汤!”


  这天,我们带着一小篮硕莪虫回到民宿,送进厨房料理。硕莪虫本身油脂丰富,开火热锅后就可以干煎。不一会儿,香气扑鼻而来。大家围上来,每人抓了一只,几经挣扎才鼓足勇气放入口中——肉质有点像虾肉,但比虾肉粘糯绵密,并不难吃。


  马兰诺族的美食当然不只虫子。黛安娜厨艺精湛,每餐都为我们端出一桌子美味的传统家常菜,包括砂拉越鱼生Umai、硕莪面糊、熏鱼等。马兰诺人喜欢吃鱼和蔬果,鲜少吃其他肉类。Umai是族人特殊的“凉拌菜”,把生鱼肉切成丝,再用盐、醋、红葱头、蒜头、辣椒、酸柑调味腌制,风味独特,叫人停不了口。出海之时,族人在船上不开伙,经常以鱼生佐硕莪粒或硕莪面糊充饥。难怪黛安娜总说:“马兰诺人是不会饿死的,到处都是食物!”


  午后,我跟着黛安娜串门子,看族人制作过节食物,准备祭篮,布置彩船。祭篮和彩船饰品由仍信奉泛灵信仰的族人,以棕榈叶制成。他们还以树干做面具,在祭典时用来代表善灵和恶灵。


  村子的另一边,每年配合节庆搭建的“巨型秋千”(Tibow)底下,早已聚集了一大群少男少女,笑闹声不绝于耳。年轻人从一旁的木棚跃上秋千,荡得高高地,惊险又刺激。过去,这是马兰诺青年展现“英雄气概”的传统游戏,盼能一举赢得少女芳心。


  祭祀仪式顺序进行

  祭海节当天,晨曦初露,点点鼓声即由远而近,敲响了节庆的序幕。60艘彩船和渔船,浩浩荡荡沿河出发。到了出海口的沙滩上,族人将祭篮带下船。篮子上挂了7只以硕莪叶编织的鸭子,里面有7个以棕榈叶编织的盘子,盘里摆放的祭品包括黄姜饭、糯米饭、硕莪饼、传统糕点、烟草和槟榔叶、椰肉、盐。在马兰诺的文化里,鸭子是信息传递者,“7”则是他们的幸运数字。


  族人在马兰诺长老“祈愿之父”带领下,安插好祭篮作为祭台,接着摆放祭品,供奉神明。作为人类与神灵沟通的桥梁,祈愿之父以传统的诗歌吟唱方式进行祈愿。除了祈求族人出入平安,渔获丰收,也确保整个祭祀仪式按照正确次序进行,避免违规者受到灵界惩罚而发生不幸。


  仪式结束后,现场即宣布彩船装饰和选美比赛的优胜者,接着就是大摆筵席的时间。只见村民纷纷就地开展草席,把传统佳肴、糕点一一摆出来,彼此交换食物,宛如一场小型的“百家宴”。至于访客,想吃什么都可以全场任意走动,尽情享受族人的热情款待。吃饱喝足,村民将剩余的食物和饮料留在祭台下,留给神灵和野兽食用。族人相信,若把食物或饮料带回去,会带来厄运。


  我很喜欢这个美食共享、不分彼此的时刻,也喜欢族人把食物留给其他生命的古训。不管时代如何变迁,懂得尊敬大自然,与大地万物共生的生活态度,才是这片土地上最美的风景。


(来源:联合早报网)

2019年1月26日 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