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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中国本土化的艺术人类学知识体系——访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会长方李莉

  近年来,我国艺术人类学取得了良好的发展,学术研究稳步推进,以田野调查为基础的艺术人类学理论研究走向深入。作为一个跨学科研究领域,艺术人类学研究呈现那些特点?如何看待田野调查在艺术人类学研究中的作用?未来艺术人类学的研究应该如何推进?围绕艺术人类学研究的相关问题,记者采访了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会长方李莉。


  在社会语境中考察艺术话语和实践


  中国社会科学网:请您简单介绍下艺术人类学的缘起。与传统艺术学、美学研究相比,艺术人类学呈现哪些特质?艺术学与美学研究者对人类学方法的引入对于推动学科发展有何价值和意义?

  方李莉: 因为艺术与文化的关系密切,因而以研究人类文化为己任的人类学至始至终都很关注对于艺术的研究,但由于种种原因,人类学从未将艺术作为自己研究的中心主题。但自20世纪70年代起,情感、性别、人体、空间和时间等论题日益受到关注。宽泛意义上的艺术常常成为主要的资料来源。雕塑和绘画为研究表征体系、身体美学、价值创造过程、社会记忆和空间划分等,提供深入理解的丰富资源。歌曲和戏剧为研究文化诗学、情感世界、文化反思和自省向度和例证表述等,提供了丰富的信息。另外,随着人类学物质文化研究的兴起,作为物质文化的重要载体——工艺美术也开始被视为社会关系再现和世界情感关系发展过程中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即艺术是作为社会成员的一种行为方式,是一种表现方式,它的首要目标是创造产品或创造某种特殊的效果。在这样的背景中,艺术人类学开始受到日益的关注,有关专门讨论艺术人类学的著作和文章,以及国际性的研讨会也日益增多。


  与此同时,在艺术界和美学界也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加入这一领域的讨论。因为人们发现,在观念艺术中,观念即是对象。对各种形式的观念艺术的强调无疑是20世纪后期的现代主义的一个主要潮流。艺术已经日益成为文化评论和政治话语的一部分,艺术乃是对艺术家所在社会的一种自反性批判。而人类学的自反性以及人类学以文化为焦点的观念能给予这些学科许多新的解释,同时人类学的民族志也开始涉及欧美艺术话语和实践。而通过人类学的艺术民族志的研究与记录,人们越来越意识到传统的美学和艺术学对艺术的定义过于狭窄,在生活中许多艺术往往是一场仪式或表演的一个部分,许多的艺术必须要放在某一社会语境或历史语境中才能解释清楚。这种整体性的研究,符合当代大艺术的观念,所以对于艺术人类学,以及对于美学和艺术学的研究来说,无疑是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构建艺术人类学交流研究平台


  中国社会科学网:有学者提出,近年来艺术人类学研究呈现“田野转向”态势。重视艺术活动的发生现场,强调文化—生活的整体研究。对此您有何评价?近年来,艺术人类学研究稳步推进,学术活动丰富多彩。请您简单介绍下艺术人类学研究进展。

  方李莉:艺术人类学可以说是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当然也可以将其看成是艺术学的一个分支和跨学科的研究),而人类学和其他学科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其是依靠田野工作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研究和提出问题的。中国的艺术人类学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就不断有不同学科的学者介入这一跨学科的研究方式,90年代曾在文化人类学学会之下成立了一个二级学会,但规模较小,很少开展学术活动。直至2006年作为一级学会的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的成立,让许多与之相关的学者开始有了一个相互交流和研讨的平台。目前该学会已有800位会员,大都是来自各高校的具有硕士以上学位和讲师以上职称的教师。学会自成立以来,几乎每年都轮流在不同的高校举办年会,由于这是一门外来的学科,因此,每一次会议都会邀请国外相关的著名学者参加。目前学会与世界著名的艺术人类学家有着广泛的联系,如罗伯特·莱顿教授,范·丹姆教授他们是学会的忠实支持者,几乎每年都参会,发表演讲。还有霍华德·墨菲教授,纳尓逊·格雷本教授等与学会保持着长期的联系,并授权将他们的著作和论文翻译成中文,这些都是世界最有名的和最有代表性的艺术人类学学者。目前,学会已先后出版了8本论文集,汇聚了学多会员的学术成果。另外,我还在主编一套艺术人类学丛书,里面有艺术人类学的理论与田野,还有教材,以及系列的翻译与对话等,大约有20本专著和译著。现已出版了译著《审美人类学:视野与方法》(范·丹姆著,李修建、向丽译)、专著:《器具,技艺与经济生活》(孟凡行著)、《北京798艺术区:市场化语境下的田野考察与追踪》(刘明亮著)共三本,明年还会陆续出版。这些专著的陆续出版将会为艺术人类学的发展,以及奠定学科建设打下基础,也会进一步推动中国艺术人类学的发展。


  注重本土知识和本土经验


  中国社会科学网:据您的研究来看,当前艺术人类学研究还存在哪些问题?您认为未来的艺术人类学研究应该着重探索哪些问题?对于推动艺术人类学发展,您有何对策性建议?

  方李莉:艺术人类学这是一个从西方借鉴来的学术研究方法,它有一套自己的学术规范和学术体系,而我们中国的艺术人类学要进入这一体系,必须先虚心的学习并掌握这一套规范的学术体系。但同时又别忘记,想对方学习,并不是要把自己变成对方,而是要把对方的思想精髓内化为自己的思想。在这一方面,致力于中国艺术人类学研究的学者还需努力。而且一定还要认识到,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后果就是全球文化的多元化发展,这是符合“多元一体”,“和而不同”,“多元统一”的社会发展规律的。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中,中国一定要发展出自己的当代知识体系,工业化时代的“拿来主义”,已经不适合今天的后工业时代和人类已经走向的“知识化”了的时代。也就是说,有关艺术的定义,我们也不能找照搬西方,因为西方有关的艺术定义,是缘起于古希腊、古罗马就城邦化、城市化的文化。在这样的文化中,艺术是独立于生活以外的审美体系,是有闲的贵族阶级的高雅文化活动,是天才技能的体现,等等。但从这样的文化传统中定义出来的艺术的概念,以及分析出来的艺术的本质未必适合于所有的民族和国家。在许多的农业社会,艺术往往是和农民的耕种季节、节日庆典、婚丧嫁娶等仪式活动,包括国家的庆典及祭祀活动结合在一起的。离开这些仪式,几乎就无艺术可言,因此,艺术不仅是一种审美体系,还是社会建构、群体认同的重要方式。


  可以说没有艺术,就没有构成社会的粘合剂,也没有了社会的知识符号体系。我常常在想,究竟是人类社会创造了艺术,还是艺术创造了人类社会。因为如果你把艺术放大来看,它就是人类社会形式的建构者。有人将艺术定义为有意味的形式,而人类社会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有意味的形式,也许人类最大的艺术品就是整个的人类社会。它不是某个人创造的,而是由所有的人合力而成,而且是在集体无意识状态下而力而成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需要对艺术有一个全新的定义,这个定义不是从西方的知识体系中拿来的现成的定义,而是由我们中国的本土知识中生发出来的定义。


  在中国20世纪的80年代,艺术领域里最热闹和最火的是有关美学的讨论,这种讨论开阔了我们的思想,活跃了学术的气氛。在今天我希望艺术人类学的讨论能像80年代有关美学的讨论,引起社会的关注。艺术人类学和美学的最大区别是,美学是一门来自西方的学问,其很难转化成本土的学问。但艺术人类学却很容易向本土转化。其原因在于:1、人类学的灵魂就是做田野,当我们以中国的社会生活和文本为我们的田野对象时,我们就有了研究和认识中国社会的可能性;2、人类学的另一个灵魂就是有关文化的批评性,正是这种批评性让我们有可能解构西方中心主义,包括精英中心主义,能以一种平等的眼光看待不同民族、不同阶层的文化。


  传统的本土知识将会成为构成中国现代知识体系的重要资源,但开发和研究这些资源却需要新的手段。作为建构中国本土化的艺术人类学知识体系来说,借鉴西方的艺术人类学知识是必不可少的,但用其来研究中国的本土艺术和重新定义艺术的内涵和外延又是必不可少的。



  中国社会科学网记者 张杰


2018年12月30日 2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