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现实技术需融入特定价值规范——访东北大学科学技术哲学研究中心主任陈凡
虚拟现实技术无疑是当前科技发展的前沿领域之一,相关技术和产品在近年来“疯狂生长”,不少人开始惊呼“虚拟现实时代到来”。在技术和产品的迅猛推进中,人们的生活必然受到冲击,此时对其进行审慎地反思显得十分必要。为此,记者于近日采访了东北大学科学技术哲学研究中心主任陈凡。 造就虚拟替代现实的体验空间 中国社会科学网: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能否打破虚拟与现实世界的边界? 陈凡:我认为,与其说虚拟现实技术打破虚拟与现实世界的边界,不如说它是在强化二者的边界并造就了一种虚拟替代现实的体验空间。在这一体验空间里,人的感官被充分调动起来,获得视觉、听觉、触觉等多种感知,从而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沉浸体验。正是这种沉浸体验会让人们直觉性地认为虚拟现实技术打破了虚拟与现实世界的边界。然而,我们应该将“实际上为真”与“事实上为真”区别开来。我认为,虚拟现实技术只是通过模拟现实世界的属性、结构和功能而使虚拟事物看上去是真实的,这属于“实际上为真”,但它毕竟不是真正 的事实。虚拟现实技术越先进,其所造就的虚拟空间越逼真,它对现实世界的遮蔽越彻底,从这个意义上说,虚拟现实技术实际上是强化了二者之间的边界。 影响人类的认知、生产和生活方式 中国社会科学网:虚拟现实技术能给人类带来些什么?能为社会科学研究带来什么? 陈凡:虚拟现实技术给人类带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它所能带来的社会和经济效益是毋庸置疑的,同时也影响到了整个人类的认知、生产和生活方式。由于虚拟空间可以完全模拟现实世界的物理属性和运行规律,人类可以在这一空间里开展认知实验活动,检验那些在现实世界中过于庞杂、开支巨大的事物,例如建筑设计的合理性、城市规划的科学性、以及一些前沿的科学假设等等;在生产方面,目前已经出现了“虚拟制造”、“虚拟设计”等形式,工程师和设计师可以在虚拟环境中完成产品设计制造的全过程,摆脱了经验的局限。而对于人们的社会生活来说,虚拟现实技术所带来的影响更是全方位的,人们在现实社会中的生活形态,例如社区、银行、学校、婚姻、购物等等,都能在网络虚拟空间中找到。而随着人类对网络的依赖性不断增大,这种虚拟的活动方式也逐渐从最初的获取信息转向了生活的各个方面,造就了人类的一种“虚拟生活”。 对于社会科学研究来说,虚拟现实技术不仅带来了新的研究问题,也提供了新的研究方法。尤其是围绕虚拟现实技术对人、社会、心理及哲学问题的影响,教育学、社会学、心理学、传播学、哲学等领域的学者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关注和研究。目前较为集中的研究有传播学领域对于虚拟技术作为传播媒介的研究,心理学领域对虚拟环境中人的精神心理状态的研究,哲学领域对于虚拟现实的本质问题、人的存在方式的探讨等等。此外,就像之前所提到的,虚拟现实技术对人类认知方式的影响实际上也可以看作是为社会科学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方法,社会科学同样也可以运用这一技术设计实验,模拟特定的社会环境或社群活动样态,以观察或验证所提出的理论假设,例如,目前在多所高校设立的“政策仿真实验室”,通过综合运用仿真技术、统计分析技术等方法,对我国的土地政策、人口政策、区域规划政策等进行模拟分析,弥补了传统事后数据调查统计滞后性强、成本太高等问题。 既有的道德伦理可能遭遇颠覆性风险 中国社会科学网:有学者提出,虚拟现实领域可能是人们将来面对最大的伦理问题的领域。在您看来,在虚拟现实技术领域,既有的精神伦理、道德伦理面临怎样的风险? 陈凡:每一项新技术的出现都会伴随着潜在的风险,这是技术,尤其是现代技术的重要特征。对于虚拟现实技术来说,也不例外。虚拟现实技术的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在于借助对现实的仿真给人们带来的沉浸式的感官体验。这种体验由于缺乏现实世界中的约束机制而一味强调感官刺激,从而可能对体验者造成不同程度的精神损害;就目前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水平而言,这种体验更多的是个体式的,可能导致人们在沉浸其中时由于主体间交流的缺失而产生“自闭”心态,对现实世界漠不关心甚至抵触反感。 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在这样的虚拟空间中,基于传统人际互动建立起来的忠诚、信任、正义等价值都被颠覆并解构;基于传统认知模式的观念及真理标准受到庞杂无序的信息洪流的冲击,使人类丧失了思考的空间和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在能够适应虚拟现实环境的新的价值规范和认知方式建立起来之前,既有的精神伦理、道德伦理必然会遭遇这种全方面的颠覆性风险。 对虚拟现实技术持审慎态度 中国社会科学网:您认为,未来当如何更好地利用虚拟现实技术,让其更好地为人类社会服务?如相关技术和产品的开发设计,是否应当遵循、融入一定的规范,体现更多的人文关怀,而避免完全被技术理性所俘获? 陈凡:考虑到虚拟现实技术所包含的风险,在其开发设计阶段便遵循甚至融入特定的价值规范,是十分必要的。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了类似的设计实践。例如,美国华盛顿大学的工程师们提出了“价值敏感性设计”的方法,主张用具有人文关怀的人类价值来代替技术的效用功能成为设计过程考虑的首要目标。 对于虚拟现实技术来说,要想使其更好地为人类社会服务,首先要做的就是理解其技术特性和社会意义,预见它在投入使用后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在设计时尽可能避免其负面效应,甚至我们可以将一定的价值规范融入到虚拟现实技术当中,使其能够引导用户的使用行为,体现出更多的人文关怀。 需要指出的是,这是一件需要全社会共同参与的事情。对于设计者来说,其责任在于将价值规范“植入”技术当中;对于使用者来说,可以通过反馈用户体验来参与设计过程;而对于人文社会学者来说,其责任在于“筛选”适合植入的价值规范,帮助设计者和使用者更好地理解虚拟现实技术所蕴含的社会意义。实际上,这种参与活动本身就有助于人们形成对待虚拟现实技术的审慎态度,营造一种理性健康的氛围,从而避免完全被技术理性所俘获。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吴楠) |